1失去宝宝后的第三十七天,这座房子彻底死了。曾经,我和张远把这里布置得像个童话,
每一寸墙纸都贴满我们对未来的期许。我们买过一只能投影出星空的床头灯,每晚靠在一起,
想象着宝宝的小手会指着墙上哪一颗星星。现在,灯不开了,
墙纸的边角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卷起,家里的声音只剩下一种——沉默。
一种能吞噬一切的、粘稠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。我辞了职,终日把自己关在这座坟墓里。
白天还好,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,能让我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活着。可一旦到了夜晚,
黑暗就会把所有感官放大,尤其是听觉。就在那一晚,我听到了哭声。起初非常微弱,
像一只被困在墙壁夹缝里的小猫,细细的,带着颤音,执拗地钻进我的耳朵。我睁开眼,
盯着天花板,以为是自己的幻觉。失去孩子的人,总是容易听到些不该听到的东西,
医生是这么说的。但那声音没有消失。它断断续续,却越来越清晰。那根本不是猫叫,
我对自己说,那是婴儿的哭声。尖锐,凄厉,充满了无助,像一根冰冷的针,
精准地刺入我心脏上那个刚刚结痂的伤口。我猛地坐起身,心脏狂跳。张远出差了,
家里只有我一个人。哭声似乎是从……窗外传来的。我赤着脚走到窗边,拨开厚重的窗帘。
我们的卧室正对着邻居的院子。那是一栋荒废了至少十年的二层小楼,
红砖墙早已被爬山虎覆盖,好几扇窗户的玻璃都碎了,黑洞洞的,像一具骷髅的眼窝。
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,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?哭声还在继续,一阵一阵的,
仿佛那个可怜的小生命就在那栋黑漆漆的空屋里,正撕心裂肺地哭喊。
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,混杂着一丝诡异的共鸣。我的宝宝如果还在,他的哭声,
是不是也该是这个样子?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一颤,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。接下来的几天,
哭声成了我每晚的梦魇。它总在午夜十二点左右准时响起,持续半个小时,不多不少,
然后戛然而止。我报过警。两个年轻的警察半夜打着手电筒,在那栋空屋里里外外搜了两遍,
除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,什么都没找到。“女士,”其中一个警察同情地看着我,
“这房子真的没人住,十几年了。您……是不是因为刚经历了一些事,压力太大了?
”我又去找物业。保安队长是个快退休的大叔,他叼着烟,
不耐烦地调出监控录像给我看:“妹子,你看,这几天别说人了,
连条野狗都没从那屋子门口经过。你肯定是听错了。
”所有人都用那种“你是不是疯了”的眼神看着我。连出差回来的张远也是。当晚,
哭声再次响起时,我像被惊动的兔子一样弹了起来,拼命摇晃着身边熟睡的丈夫:“张远!
你听!你听见了没有!就在隔壁!那个孩子又在哭了!”张远睡眼惺忪地坐起来,
侧耳听了一会儿,然后皱着眉,一脸茫然地看着我:“小梦,哪有什么哭声?安安静静的。
”“不可能!”我尖叫起来,“这么响!你怎么会听不见!?”他没有反驳我,
只是默默下床,倒了一杯温水,又从床头柜的药瓶里倒出两片白色的药丸,递到我面前。
他的动作很轻柔,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关切。“小梦,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
像怕惊扰了什么,“我知道你难过,我也难过。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你只是太累了,
身体还没有恢复,所以才产生了幻听。乖,把安神药吃了,好好睡一觉,明天就没事了。
”我死死地盯着他。他的眼睛像一潭深水,我看不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。是真切的关心,
还是……别的?哭声还在我耳边回荡,一声比一声凄厉,而他却说,安安静静的。
世界在我面前裂成了两半。一半是真实的我,一半是别人口中那个悲伤过度以致疯癫的我。
到底哪一个,才是真的?最终,我还是颤抖着手,接过了那两片药。
在丈夫“欣慰”的注视下,我把药片和水一起吞了下去。药效很快,我的眼皮越来越沉,
耳边的哭声也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棉花包裹住,渐渐变得模糊。在彻底失去意识前,
我看着窗外那栋如怪兽般蛰伏在黑暗中的空屋,内心的恐惧第一次掺杂了一丝动摇:难道,
真的……是我疯了吗?林梦终于睡熟了,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。黑暗中,
张远静静地坐在床边,脸上的温柔和关切早已褪得一干二净,
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。他拿出手机,借着屏幕的微光,看了一眼时间。
午夜十二点三十二分。隔壁那栋空屋的方向,此刻已经死寂无声。他站起身,
没有发出一丝声响。他走到客厅,确认妻子卧室的门已经关好,然后靠在沙发上,
点开了一个加密的聊天软件。一个名为“小野猫”的头像立刻跳了出来,
发来一条消息:“她睡了?”张远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着:“嗯,刚吃药睡下。
”“你的哭声音效还真管用啊,我看她快被你折腾疯了。”张远看着这条消息,
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,那弧度在手机屏幕的映照下,显得阴沉而得意。他慢慢地打字回复,
像一个指挥家在谱写他乐章的最后一个音符:“别急,这只是开始。我要的,
是让她自己走进精神病院,把一切都留给我。”他滑了一下手机屏幕,
将那个模拟婴儿哭声的播放软件彻底关闭。一瞬间,整个世界,
都回到了它应有的、令人舒适的寂静之中。2吃了药之后,我的睡眠好了很多,
代价是醒来时总会头痛欲裂。世界变得像隔了一层毛玻璃,所有的一切都显得迟钝而不真切。
张远给我办了停薪留职,他说是医生建议的,让我至少要静养半年。他自己也请了长假,
美其名曰要在家专心照顾我。从那天起,这座房子就从坟墓,变成了一座囚笼。
一座用爱意精心打造的,密不透风的囚笼。他收走了我的车钥匙,
说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开车。他拿走了我的手机,说无孔不入的信息只会加重我的病情,
让我安心休养。他甚至拔掉了家里的网线,让这栋房子彻底成了一座信息孤岛。
他每天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,亲自喂到我嘴边;他买来成堆的书和舒缓的音乐碟,
陪着我打发那些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的白天;他会温柔地抱着我,
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说:“小梦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有我陪着你。”他做得无懈可击,
像一个二十四孝的好丈夫。就连我偶尔清醒时产生的一丝怀疑,
也会在他滴水不漏的“关爱”面前,显得那么的不可理喻。可是,那哭声并没有消失。
它依然在每个午夜准时响起,穿透墙壁,穿透安眠药制造的昏沉,精准地抵达我的耳蜗。
我不再尖叫,也不再试图叫醒张远。我知道没用的。
我已经接受了——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声音。我开始偷偷观察张远。
他总是把他的手机攥得很紧,连洗澡都带进浴室。我仅有的几次看到屏幕亮起,
都只是匆匆一瞥,似乎是一个购物软件的推送通知。一天下午,他正在厨房煲汤,
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充电。那是我唯一的机会。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,
我像个小偷一样,蹑手蹑脚地走到茶几边。鬼使神差地,
我没有去点开那个加密的聊天软件——我知道他很谨慎,肯定有密码——我点开了他的相册。
最新的文件夹里,是一堆风景照和美食照。看上去再正常不过。可我的直觉告诉我,
事情没那么简单。我往下滑了很久,终于在一个被他命名为“工作资料”的文件夹里,
看到了一张极不协调的照片。照片上,一只女人的手,涂着鲜红色的指甲油,
正亲昵地搭在他的方向盘上。那只手戴着一条我从未见过的铂金手链。那绝对不是我的手。
我从不涂指甲油。一瞬间,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我的脚底直冲天灵盖,
甚至压过了对哭声的恐惧。他煲汤的香味从厨房飘来,混合着花瓶里百合的芬芳,在这一刻,
却让我感到无比恶心。就在这时,他端着汤从厨房里走了出来,
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:“小梦,来,汤好了。”我猛地抬起头,将手机屏幕对着他,
声音因为愤怒和颤抖而变了调:“张远,这是谁?”张远看到手机屏幕上那张照片时,
心脏漏跳了半拍。但他脸上温和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,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。
他只是轻轻地放下手里的汤碗,走到林梦面前,先是充满怜爱地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。
“又不舒服了吗?脸这么白。”他说。林梦一把打开他的手,执拗地举着手机,
像一个审判官:“别碰我!我问你,这个女人是谁!”张远垂下眼帘,看着那张照片,
沉默了两秒。然后,他抬起头,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痛苦的神情,那种表情,
林梦见过很多次了,每一次她“发病”时,他都是这个样子。“小梦,
你现在连我都开始怀疑了吗?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受伤的意味,“这是我一个客户的手,
前天去谈项目,她在车上随手拍的。我们之间清清白白。我知道你失去孩子很难过,
我也一样难过,但你不能把这种痛苦转化成对我的无端猜忌。
”他没有给林梦任何反驳和思考的机会,他蹲下身,握住她冰冷的手,
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到她最脆弱的地方。“你看,医生说得对,你的情绪很不稳定。
昨天你说你听到隔壁有人唱歌,前天你说你看到窗外有影子飘过去。现在,
你又开始怀疑我……小梦,我真的很担心你。”他仰头看着她,眼神里满是“真诚”的痛心,
“这个家已经失去一个宝宝了,我不能再失去你。答应我,别再胡思乱想了,好好配合治疗,
好吗?”林梦举着手机的手,缓缓地垂了下去。
她所有的质问、愤怒、和刚刚燃起的一丝反抗,都在他这番话语的洪流中,
被冲刷得一干二净。是啊,她说她听到哭声,所有人都说没有;她说隔壁有鬼,
所有人都说她疯了。现在,她拿出了一张在别人看来也许毫无问题的照片来质问丈夫,
这难道不正是她“病情”加重的又一铁证吗?她的指控,瞬间变得苍白无力。
看着妻子脸上那熟悉的、自我否定的迷茫神情再次浮现,张远在心里松了口气。他知道,
他又赢了。他站起身,温柔地将林梦拥入怀中,轻轻拍着她的背,
就像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。“好了,都过去了,我们不提了。来,先把汤喝了,
身体要紧。”他的手环在她的腰间,看似一个深情的拥抱。但在林梦看不见的角度,
他的眼神越过妻子的肩膀,望向窗外那栋寂静的空屋。他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。
一种比鬼魂更刺骨的寒意,在林梦的后背慢慢蔓延开来。这一次,她分不清,
这寒意是来自那栋空屋,还是来自抱着她的这个男人。她只觉得,
自己被一张巨大的、温柔的网,越收越紧。3那场关于照片的对峙,
像抽走了我身体里最后一根骨头。我放弃了。我不再试图去分辨什么是真,什么是假,
不再尝试去抓住张远言语里的破绽。反抗是需要力气的,而我已经一无所有。
被困在这座名为“家”的囚笼里,在日复一日的汤药、寂静和温柔的谎言中,
我的世界被磨得只剩下两个部分:白天的虚无,和夜晚那真实的哭声。哭声,对,
它是唯一真实的。起初,它是我痛苦的根源,是扎在我心头的一根毒刺。可渐渐地,
当全世界都说我在发疯时,只有它,每晚雷打不动地出现,像一个忠实的伴侣。
它成了我唯一能确定的东西。一个可怕的念头,在某个昏沉的午后,
毫无征兆地从我脑海里生长出来,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绕住了我的全部思想——或许,
他们都错了。警察错了,物业错了,张远也错了。隔壁不是没有鬼,
也不是有什么该死的婴儿。隔壁的,是我的孩子。
我的宝宝根本没有死在医院那冰冷的手术台上。他活下来了。他只是……用另一种方式,
回到了我的身边。他被困在了那栋又冷又黑的房子里,每天晚上用他唯一的力气哭喊,
是在呼唤我,是在告诉我他还活着。这个念头一旦产生,便再也无法遏制。它像一道光,
劈开了我混沌的世界。过去所有的恐惧和折磨,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合理的解释。
我为什么能听到?因为我是他的妈妈,这是我们之间独有的、超越生死的联结。
为什么别人听不到?因为他们不是。张远听不到,因为他这个父亲,
从来没有真正期盼过他的到来。是了,一切都说得通了。恐惧消失了。真的,就在那一瞬间,
荡然无存。当午夜的哭声再次响起时,我没有再感到毛骨悚然。我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,
闭上眼睛,脸上甚至带着微笑。我将手轻轻放在我平坦的小腹上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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